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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量:次 发布时间:2016-12-02 16:30:46
个世纪伊始,1906年,王国维先生在中国首倡美育,并且提出在中国要以美育取代宗教的缺位,所谓“美术者,上流社会之宗教”(《去毒篇》)。9年(1915)后,蔡元培先生开始正面回应,提出“以文学美术之涵养,代旧教之祈祷”(蔡元培:《哲学大纲》,《蔡元培全集》第二卷,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39页),11年(1907)后,他更大声疾呼:“以美育代宗教”。自此以后,美学界尽管方家辈出,流派纷呈,尽管甚至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以美育代宗教”却始终被所有美学家奉若神明,不仅蔚为一时之尚,而且从无异议。直到新旧世纪之交,实践美学的主将李泽厚先生仍旧在其新著《己卯五说》中提出以“审美代宗教”,就是一个例证。
然而,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却必须要说:“以美育代宗教”,20世纪中国美学成也在兹,败也在兹。没有它,就没有20世纪的中国美学,不越过它,也就没有21世纪的中国美学。新世纪的中国美学要真正有所进步,亟待从跨越“以美育代宗教”的失误开始。为此,新世纪的中国美学必须大声疾呼——“以美育代宗教”:美学中国的百年迷途!
一、“以美育代宗教”:无法自原其说
“以美育代宗教”的两个方面
关于“以美育代宗教”,百年以来,蔡元培先生的提倡最力,论述也最详。因此不妨就从蔡元培先生的论述开始。
必要性和可能性,是蔡元培先生“以美育代宗教”的两个方面。就前者而言,蔡元培从两个层次进行了论述。首先,从宗教的本质论证“以美育代宗教”的必要性。在他看来,宗教并不具备永恒不变的神圣地位,而只是不成熟的一种历史形态,一种迷信,随着社会的发展,就势必被哲学所取代。其次,进而从宗教失落后遗留的空白论证“以美育代宗教”的必要性。他指出宗教的功能只在于慰藉感情,但无论哪种宗教,却又都具有“扩张己教攻击异教”的偏狭性,往往使感情受到激刺和污染,反而不如美育的感情纯正。相比之下,“一、美育是自由的,而宗教是强制的;二、美育是进步的,而宗教是保守的;三、美育是普及的,而宗教是有界的。”〔1〕(第6卷:P586) “鉴激刺感情之弊,而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则莫如舍宗教而易以纯粹之美育”〔1〕(第3卷:P60)。因此美育应当从附丽于宗教的状况中解脱出来。因为要满足人性发展的内在需求,同时使感情勿受激刺和污染,使感情为纯正之感情,就只有舍宗教而取美育。至此,“以美育代宗教”的必要性的论证也就水到渠成。
就后者而言,蔡元培先生则分为三个层次予以论证。
首先是心理学的层次,"宗教之原始,不外因吾人精神之作用而构成。吾人精神上之作用,普通分为三种:一曰智识,二曰意志,三曰感情。最早之宗教,常兼此三作用而有之。"7)既然宗教"不外因吾人精神之作用而构成",“吾人精神”一旦从有神论转向无神论,“以美育代宗教”也就成为可能。具体来看,在知识与宗教的关系方面,现代科学已经对外在世界的来源,诸如“生自何来?死将何往?创造之者何人?管理之者何术?”做出了充分的解答,无须再借助宗教;在意志与宗教的关系方面,宗教与对于伦理道德与利他主义的需要有关,但是当绝对普遍道德原则相对伦理原则取代以后,尤其是当人们借助归纳法去得出道德原理,也使得借助宗教已无必要;在情感与宗教的关系方面,宗教历来都是利用审美与艺术来控制人的感情,但这种特定的关系也逐渐解体,审美与艺术已经日益走出宗教领域,走向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本身,更使得借助宗教已无必要。
其次是教育学的层次,从"宗教完全是教育"的前提出发,蔡元培先生认为历史上曾经有一个把教育完全委托给宗教的时期,但是随着社会进步与发展,智、德、体三育均已逐渐脱离宗教。“在宗教上被认为尚有价值的,止以美育的原素了”。但是美育又比宗教更为纯正,没有激刺和污染之弊。
最后是本体论的层次。从康德的哲学观出发,蔡元培先生将世界一分为二,“一为现象,一为实体。”而达到实体世界的途径,固然不可能是宗教,,但也不是德智体,而只能是美育。
一次错误的回应
毋庸讳言,蔡元培先生的提倡“以美育代宗教”,显然是对于上个世纪初中华民族所遭遇的意义困惑、作为终极关怀的信仰维度层面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缺席以及西方宗教(尤其是基督教)文化的大举入侵这三重时代课题的敏锐回应。遗憾的是,这,实在是一次错误的回应。不但在逻辑上、学理上根本无法自原其说,而且遮蔽了对于这三重时代课题的正确思考。而在这当中所暴露出来的对于美学与宗教问题的无知,又反而被作为某种无可质疑的前提而予以盲目认同,由此导致了美学之为美学的百年停滞,也导致了对于宗教之为宗教的深刻意义的长期视而不见。
事实上,蔡元培先生的“以美育代宗教”在逻辑上、学理上根本无法成立。"五四"时期在中国大行其道的科学主义与进步主义思潮的背景,德国理性主义哲学与英国经验主义哲学的视角,使得他完全迷失了正确的方向。在他看来,宗教并不具备所谓永恒不变的神圣地位,而只是一种愚昧时代的“迷信”。因此,随着时代的进步,理应被取代。这就是他所强调的:宗教与哲学之间“迭为主客”。而一旦否定了宗教的终极关怀与神性维度,转而将宗教做为感情教育的工具,当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被移交给美学。可惜的是,宗教的终极关怀与神性维度并不因为他的漠视就真的不复存在。只要人类最为深层的生命困惑存在,宗教就必然存在。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摧毁它,除非地球毁灭。而蔡元培先生在面对上个世纪初中华民族所遭遇的意义困惑与作为终极关怀的信仰维度层面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缺席之际,避而不从西方宗教(尤其是基督教)文化去寻找精神资源,而是转而以美育这种缺乏终极关怀与神性维度的东西做为安身立命之地,甚至不惜荒谬地以美育去代宗教,真是匪夷所思。
而且,从逻辑与学理上看,美育与宗教的关系在逻辑上根本不对称,无法彼此取代,在学理上也并非互相排斥而是彼此兼容。一般而言,美育与宗教存在两种关系,其一是实质的统一,回顾历史,不难发现,美育与宗教的关系从来就是统一的,美学、艺术借助于宗教与宗教借助于美学、艺术,是常见的一幕。其二是层次上的递进,作为两种不同形态,又往往存在着从宗教向审美、艺术和从审美、艺术向宗教的演进。而在这两种关系中,都无“取代”与“排斥”可言。特殊而言,美育与宗教也确实存在一种“取代”与“排斥”的关系,但是这已经与美育与宗教无关,而实际已经是审美主义与宗教主义彼此之间的“取代”与“排斥”,亦即两种不同世界观彼此之间的“取代”与“排斥”。这一从康德、席勒开始的“取代”与“排斥”确乎存在着以审美对于宗教(即基督教)的“取代”与“排斥”,但这也全然只是一种误解,而并非真实。真实存在的只是缺乏信仰维度的审美与存在信仰维度的审美彼此之间的“取代”与“排斥”。而蔡元培先生的“以美育代宗教”所起到的实际作用,也并非美育对于宗教的取代,而只是缺乏信仰维度的审美对于存在信仰维度的审美的“取代”与“排斥”。而这,正是美学中国的百年迷途之始。
具体来说,蔡元培先生关于“以美育代宗教”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的讨论也根本站不住脚。
从宗教的迷信本质与宗教的情感特征来论证“以美育代宗教”的必要性,其根本失误已如前述(经过论证而被接受的哲学与无需论证就被信仰的宗教之间的共存,今天更也为人们所广泛认同)。而从心理学的角度的论证,也无法令人信服。
心理学的角度可以称之为主观的角度,蔡元培先生认为“宗教之原始,不外因吾人精神之作用而构成。”但是这里的"不外因"说得何其轻松?康德曾经说过,要从哲学上证明上帝存在很困难,但要证明上帝不存在则更难。而蔡元培先生却用“不外因”这样三个字,就论证了“上帝不存在”这个“更难”的问题,并且为无神论张目,这无疑是出之于一种想当然的态度与做法。何况,帕斯卡尔早就指出,存在着“几何学精神”与“敏感性精神”,因此,从“几何学精神”的“不外因”固然可以得出无神论的结论,但是从“敏感性精神”的“不外因”却又可以得出有神论的结论。
而从知识的角度讲,蔡元培先生的剖析也混淆了能够由知识回答的问题(“我理解”)与不能由知识回答的问题(“我相信”)这两类不同的问题。试图回答那类知识可以回答的问题,这固然是宗教的越界,但是认为宗教面对的只是能够由知识回答的问题,却是蔡元培先生的越界。科学的发展使得人类将能够由知识回答的问题从宗教中剥离出去,这并不意味着宗教本身的可以被取代,因为宗教还面对着那些不能由知识回答的问题(所谓“因为荒谬所以才相信”)。这就是帕斯卡尔要“赌上帝存在”的根本原因。
再从意志的角度讲,蔡元培先生从实证主义、科学主义的背景出发,认为甚至从归纳法就已经可以把握道德问题,因此意志已经完全可以脱离宗教而存在,宗教已经过时。但是事实上他所指的却只是相对的道德,而非绝对的道德,由此得出"意志作用离宗教而独立之证",其实纯属臆测。而其结果则是以伦理关怀取代终极关怀,让伦理道德承担起救赎的功能,而“社会”则成为新的罪恶承担者(20世纪的暴力、革命,正是来源于此)。实际道德始终是差异性与共同性并存,也始终存在着跨文化的普遍性、普适性与普遍有效性。作为道德的“公分母”,它始终与宗教共存共亡,人类距离"意志作用离宗教而独立"也更遥遥无期。
至于从情感的角度的论述,更是令人疑窦丛生。所谓宗教"激刺感情之弊",在历史上确乎存在过(美育在历史上也有过"激刺感情之弊"),但是那并非宗教的本质,即便是宗教自身也认为那是宗教的歧途。而"纯粹之美育"似乎也并不纯粹,犹如蔡元培先生的提倡“兼容并包”却绝对不对宗教“兼容并包”,对于宗教的排斥,也使得美育再无“纯粹”可言。
教育学与本体论的角度也是如此。教育学的角度是客观的角度,由于教育(德、智、体、美育)与宗教的关系不如心理学(情意智)那样密切,因此从这一角度出发的论证也不乏可取之处,但是从根本上来看,将宗教完全等同于教育,却是完全不符合事实的。至于再从教育已经取代了宗教的教育功能就得出宗教已经过时这一结论,自然更完全不符合事实。而从本体论的角度看,蔡元培基于康德哲学的本体论,把世界区分为“现象”与“实体”,而宗教存在着现象本体互相冲突,绝对排斥,因此无法联结“现象”与“实体”,必然会被美育取代。然而认为宗教存在着现象本体互相冲突,绝对排斥却只是基督教异端(如诺斯底主义)的看法,基督教教义自身追求的却是“道成肉身”,成全救赎,以及使神人和好。因此倘若真存在着“现象”与“实体”,那么宗教也仍旧可以成为联结之津梁,而无须被美育取代。